JoyceLin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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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评丨《1934年的逃亡》

《1934年的逃亡》,苏童,原刊于《收获》1987年第5期


苏童用丰富的想象和真实的细节,重现了祖辈1934年的往事。作为先锋小说的代表之一,他在叙事形式上进行了解构,将线性叙事打乱为以自然回忆为触发点的联想型碎片叙事;在语言运用上也进行了创新,有意用不用句读营造“怒不可遏”的感受和用儿童的视角表现生活的悲剧。


叙事形式


一、对时间的操纵


1934年在作者笔下几乎凝固了,没有长度,仿佛只有一个巨大无比的横截面,一时间发生着许许多多事情;然而作者的虚实相生主观叙述又远远多于故事进展本身,不断在现实和“回忆”跳转。1934年无非只发生了几件重要的事:父亲出生、伯父狗崽病死、父亲生意兴旺,但是作者的描述从祖母成亲,到财主陈文治与陈家的纠葛,到事情过去几十年后作者到当年的城寻找竹器店…传统的线性叙事被打破,根据作者想象所及,故事的落点随之改变,在小说中我们不能连续看到两件事的因果,沿袭了意识流小说的特点。一开始作者先介绍了祖母蒋氏,讲到了她怀孕时,一个住在黑砖楼的财主成日偷窥她的场景,接着简述了黑砖楼对祖母的影响,镜头一转,讲了祖父母新婚的故事,祖父进城,祖母怀上大伯,大伯要胶鞋,父亲出生…跟着作者的跳跃,我们在1934年的多个节点反复经过,例如胶鞋的故事和祖母怀孕等,只是每一次的信息都得到补充,事情之间还夹杂着作者对故事人物的评论,“我敬仰我家祖屋的神奇的家鼠,我也喜欢十五岁的拾狗粪的伯父狗崽”。现实、回忆与想象时常交织,将读者带入一种虚实迷幻的世界:在回忆完狗崽之死后,场景切换到了父亲进医院前分草堆的场景,顺便提出自己的疑问“她(环子)为什么进入了我的枫杨树人的家史”。这样的叙述无益于帮助理解当时的来龙去脉,倒是通过相似片段的重复出现,强化了对蒋氏、狗崽、陈文治等人的人生描述,让读者与作者一起触景生情,想作者之所想,感受蒋氏悲惨又坚强的一生,更突出了时间是为了反映人文、生存而有意义的。


苏童用“我心中的的历史”的描写方法,证实了新历史主义中“历史是想象的、虚构的”。没有任何人知道当年狗崽被陈文治骗到屋子被手淫的恐怖经历、没有人知道蒋氏跟祖父同房时,祖父摸她的脸刀割的触感、没有人知道陈文治看到蒋氏在田里生孩子望远镜都碎了的场景…但是通过诸如此类的事情的叠加,这些任务的命运更立体了,更直观了。


他也擅长捕捉瞬间,有意淡化特定事件中集体的行为,强化个人的感受。1934年饥荒和瘟疫时,没有描写整个乡村被病毒肆虐横尸遍野的群像,而是写了死人塘是祖母五个死去孩子后形成的;没有描写村里人在粮食极度缺乏如何面黄肌瘦,变卖家当,而是写环子天天吃酸菜汤,好不容易得来一块猪肉,被石头绊倒飞了还流产了。


二、叙述者的更迭


小说一开始是以“我”,第一人称,一个不参与故事本身的局外人去回忆或者说编撰故事的,根据“我”自身对家族在1934年的记忆,从祖母蒋氏出发,根据“我”的意识流动,将1934年的故事跳跃反复、断断续续的重现,故事的叙述者也在不停更换。在开篇,叙述者突然跳出来跟读者互动,“你们是我的好朋友,我告诉你们”,“你现在去推开父亲的家门,只会看见父亲还有我的母亲,我的另外六位亲人不在家”,为了告知这将是一个全靠“我”回忆拼凑的故事。后来,从祖母的出场开始,就一直在第三人称和第一人称之间跳跃。有时候是“蒋氏”,有时“祖母蒋氏”,这种故意拉扯与故事主体的距离的举动,营造一种作者既参与又主动疏离的感受,仿佛在讲述别人祖上的故事。有时作者还主动参与进第三者的叙述中,“蒋氏喜欢做梦,蒋氏不愿醒来,孩子们知道不知道?”,替角色发声,也是自己想法的抒发。


语言特色


一、意象的使用


陈家对干草堆的迷恋,是为数不多构成线索的意象。作者父亲喜欢干草香,把干草成堆存放在堂屋和“我”的小房间,还躺在草堆上咒骂母亲,进来入院前分草垛,还把最大的一堆分给祖父祖母,要求把环子的那堆放在自己床下。“我”完全无法解释这种依恋,也想了解这几位人物:祖父祖母、狗崽、环子的历史,便借此展开了对家族史的寻根之旅。过去,大伯和父亲都是在干草堆上诞生的,干草堆像是这个家族延续血脉的根基,也是祖母宣泄许多痛苦情感的载体:丈夫接连不断让她怀孕,独自待产、独自生活、独自生养;年轻男女在干草地翻云覆雨,自己只能孤独凄惨地分娩,狗崽成日在干草堆里看着这个家,存钱木匣子的丢失引起了他最初对多子抢占资源的认识,也是对需要赚钱养活自己的想法萌芽,干草堆是他成长的起点。而父亲命运的转折点是环子离开村子回到城市时到来的,是被环子改写的,充当了母亲的角色,所以父亲额外珍视代表环子的这堆草。而白玉瓷罐更是魔幻的代表,从拥有者陈文治淫魔的变态形象开始,到收集少男的精液作为延年益寿补阳气的来源,到最后神奇的巫师预言白玉瓷罐是恶之源,大家激情火烧谷场,不可不说迷信又异常灵验,给小说增添一层想象的空间。


二、句读


苏童在此篇中用了好几处故意没有句读的话,意在强调当时角色的情绪,补充引语失去的紧迫感。“他不敢跑到凤子跟前去拦只是站在石墨上忍者春寒喊凤子亲妹妹别毁竹子啦哥哥是猪是狗良心掉到尿泡里了你不要再毁竹子呀”,连贯地体现陈宝年又怕得罪陈文治又对妹妹于心有愧苦苦哀求的焦急;“她说你这糊涂虫到城里谁给你做饭谁给你洗衣谁给你操你不要我还要呢你放手我砍了你手指让你到城里做竹器”,将一个被抛弃的女人恼羞成怒撒泼连珠炮似的语速生动再现。


三、儿童的视角


苏童崇拜塞林格,认为用儿童的视角描写生活是有天生的文学性,因为青少年时期正是最敏感忧愁,反叛又孤傲的,用他们的眼睛看世界是最纯碎真实的。小说中狗崽的篇幅很多,母亲让他捡狗屎去换铜板给他买胶鞋,他却悄悄把铜板私藏起来,半夜时常偷偷去看,“情深时狗崽会像老人一样长叹一声”,虽然作者没有多着墨,但是可见狗崽其实很聪明,家里因为人口太多生活窘迫,连草鞋都穿不上的情况他很清楚,换来的铜板很可能不被用在自己身上的意识也大概是以往被母亲欺骗过或被弟妹夺走母亲的爱有关,以至于最后他会释放出天性中的暴虐,严刑拷打弟妹,用力捶打母亲腹中的婴儿,因为嫉妒和丢失木匣子的悲痛。站在读者的角度,既可怜他又畏惧他的少年之恶:作为大哥,他要为这个家庭付出,却得不到相应的关爱,但是又令人吃惊的不是忍耐而是爆发了。被骗到陈文治家中被玷污时,惊恐地喊出“我不是狗我要胶鞋给我胶鞋给我胶鞋”,回家睡着时紧紧抱着胶鞋,让人心痛心酸。从对经济重要性的初体验出走进城找父亲,路上拾了一大袋狗屎,却在桥头扔了,“没有再回头朝狗粪张望”,表示了他对童年和故土的正式告别,进入了成人世界,被玷污的梦魇和对生活困窘的不满,让他早早失去了稚气和纯净。被小瞎子安排过早“领略”父亲的男女之事,到伤寒病重时念叨着性启蒙对象环子“我快死了……我要女人……我要环子”,鲜活地表现了一个无知农村小毛孩被奸人荼毒的恐惧、好奇和束手无策,不受控制地过早地陷入“出生——女人——赚钱——女人——死亡”的曲线,让这个未成年人过早的陨落了。跟同样是未成年人,富贵的儿子早夭一样,这个早熟的小孩被命运糟蹋得让人酸楚。


苏童很努力突破传统的写作方法,尝试用更新奇的叙述手段,语言表现技巧去颠覆时代,但是过于跳脱的叙事和真假混杂的描述让人不时走神和产生空虚的感觉,满篇颓丧且否定生活意义的基调很难说不是为了哀而哀。先锋小说为了解构而解构的做法未必是一种好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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